爹爹迎娶郡主过门那日。
娘亲终于想开了。
她在房间里扯了三尺白绫，安安静静将自己吊死，又让我放了一把火，把她的尸骨烧干净。
我非但没有伤心，反而为娘亲高兴，笑出了眼泪。
娘亲本是天上的仙女，却爱上凡人，生下我这个小孽种。
如今她被爹爹伤透了心。
总算可以回去，继续做她的仙女了。
可是三日后，爹爹疯了一样来找娘亲。
“苏苏，你怎么敢偷拿郡主的簪子？赶紧交出来！”
“万一惹群主不高兴，她会像捏死蚂蚁一样，弄死你女儿这个小贱种！”
我苦笑的望着他，他口中的小贱种就是我。
可我也是他的女儿啊。
不过幸好，他再也见不到我娘了。
1
“朝暮，你娘呢？”
爹爹冲进来的时候，连形象都不顾了。
他身上穿着郡主亲手为他缝制的喜服，此刻却因颠簸而凌乱。大婚整整持续了三日。
这件喜服爹爹至今还没舍得脱下来。
我淡淡的望着他身上的喜服，展开一个笑容。
“爹爹，娘亲让我祝你新婚快乐，和郡主白头偕老。”
爹爹却扬手扇了我一巴掌。
“少废话！你娘真是没见过世面，居然连郡主的簪子都敢偷！快点让她交出来！”
“只要她乖乖交出簪子，再给郡主下跪认错，这件事还可以不追究，否则的话……”
“爹爹，我娘亲不可能拿郡主簪子的。”
因为她早在郡主入门之前，就已经活活吊死了。
我平静的话音刚落下，爹爹瞬间愣住。
他目光越过我。
看向身后大火燃尽的那片废墟。
原本错落有致的院子，此刻早已被大火夷为平地。
连带着娘亲在院子前精心种的木桑花，也全都消失在那场大火中。
我爹却怒了，他冲上来一把掐住我的脖子。
“以为故意纵火装死，就可以逃脱惩罚了？快让你娘出来！”
我爹的力气很大，那宽厚的大手紧紧地攥住我的脖子，把我的脸掐的青紫，无法呼吸。
可我只是笑。
“苏苏，你若是再不出来，我就掐死你女儿这个小贱种！”
我爹怒急了，他对着整个府邸嘶吼，妄图用我的死威胁娘亲出来。
可是娘亲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娘亲原本是天上的仙女，因下凡教民间女子织布，被爹爹江若怀看上了。
他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，山盟海誓，死缠烂打也要将娘亲娶回家。
有一次娘亲被妖魔所伤。
是爹爹不怕死的出现，冒着生命危险挡在前面，用一把火吓走妖魔，感动了娘亲。
爹爹趁机跪在娘亲面前，许诺一生一世待她好，求娘亲能嫁给他。
娘亲心思单纯，有些犹豫。
“世人都说你们凡间男子最是薄情，朝三暮四，若是有一日你负我怎么办？”
爹爹拍着胸脯保证。
“苏苏，你放心，绝对不会有那一天。”
“若是那一天真的来了，我这条命便交给你，随便你千刀万剐！”
可不过十年，娘亲还真等来了这一天。
爹爹在娘亲的帮扶下，仕途青云直上，得到了当朝景兰郡主的青睐。
几番交合下，江若怀决意迎娶景兰郡主为妻。
他跑来求娘亲自降为妾。
“苏苏，景兰可是养尊处优的郡主，若是为妾，整个王府都不会答应。”
“为了咱们这个家，为了为夫的仕途，也为了朝暮能有个更好的将来，就只能委屈你。”
娘亲沉默了很久，最后笑了。
“夫君，我不会阻拦你仕途的。”
那天爹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，心满意足的离开了。
却怎么都没想到。
就在他迎娶郡主的大婚那日，娘亲在偏僻的别院，活活吊死。
2
望着江若怀盛怒的脸，我脸色青紫，却挤出一抹笑容。
“爹爹，娘亲死了。”
“她答应不会阻拦你的仕途，也不会阻止你迎娶郡主。”
“所以，她彻底离开我们了……”
江若怀脸上闪过一刹的僵硬，可是很快，他便冷笑起来。
他连着又扇了我好几巴掌。
“你这个小贱种，什么时候开始谎话连篇了？”
“就算是这天底下所有人都会死，你娘亲也不会死的，她根本就不是凡人！”
“快让你娘出来！”
我掏出一个小木盒子告诉爹爹。
“这就是我娘的尸骨。”
“原本娘亲确实不会死的，可是当初她为了救你一命，用身份换了仙丹，已经是个凡人了。”
爹爹愣了愣。
他应该还记得这件事，知道我并没有骗他。
官场风云诡谲，爹爹做官以来，曾有一次因为站错了队，被太子派来的杀手暗杀。
伤到的位置在心脏，无数大夫都摇头叹息，说是华佗难医，让准备后事。
可娘亲救夫心切，当晚跑回九重天，跟王母娘娘求一颗九转还阳丹。
那一次回来后，娘亲就开始衰老，也开始生病。
我那时才知道，娘亲是用自己的仙女身份换来了爹爹一命。
可是爹爹仍旧不信。
他扬手打翻了我手里的小木盒子。
几块没有烧化的白骨，哐当几声掉落在地上。
爹爹抬脚便踩碎。
“休想拿这些糊弄人的玩意儿骗我！”
“朝暮，你娘亲若是一日不出来给郡主下跪认错，你便一日不许吃饭。”
爹爹说到做到。
他愤怒离开前，让人把我关在屋子里禁足，不许任何人给我送饭。
我只是望着他的背影轻笑。
娘亲，你现在应该在天上看着我吧？
但你可千万别犯糊涂，别再回来了。
像爹爹这样的男人。
根本就配不上你。
3
三日后，我饿的前胸贴后背，只能趴在桌子上，连强撑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。
我的手指静静抚摸着娘亲留下来的那副字画。
上面写了两个字：朝暮。
那是我的名字。
娘亲是从爹爹的誓言“两情若是久长时，又岂在朝朝暮暮”争取了两个字。
却没想到，也应了爹爹的朝三暮四。
娘亲说的没错，世间男子一旦负心，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换了个爱人。
可对女人来说，确实要了她半条命。
好在娘亲是仙女。
在娘亲救爹爹的那一次，王母娘娘来凡间时，跟娘亲偷偷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。
王母娘娘的声音带着几分威严。
“苏月，这样死去本是江若怀的命。你若执意救他，跟他厮守一生，就不能以仙女的身份，必须经历脱胎换骨，变成凡人，和他一同经受凡人的生老病死，爱恨别离。”
“母后，我愿意。”
娘亲的声音毫不犹豫，甚至带着坚定的笑意。
王母无奈的摇头，“既然你选择这条路，那我便成全你。”
“但你是我的女儿，我会在你身上下一道咒，若是哪一天你反悔了，想回到天上来。”
“只需要选一条死路，便可以回到天界了，只不过那时候，你就再也没有见到这些凡人的机会了。”
之前我总是万分不舍的扑到娘亲怀里，问她会不会离开我？
她总是笑着摇头。
可现在，爹爹把她的心伤透了。
不知道又过了多久，我院子里的老仆人在外面哭泣，哭诉我娘死后，我就成了没人疼，没人爱的可怜孩子。
我饿的头晕眼花，似乎要饿出了幻觉。
以为自己就快被饿死了。
到了第七天，景兰郡主带着仆人打开了我的屋门。
“可怜的孩子，你爹爹真是狠心，怎么能把你饿这么久呢？”
景兰郡主装腔作势的把我抱在怀里，浓烈的胭脂味将我熏的想要咳嗽。
我强撑着睁开眼朝外看去。
原来是爹爹在外面呢。
他站在光影之下，看不清表情，声音却无限落寞。
“苏苏向来是爱孩子的，如今不顾朝暮的死活，看来是真的死了。”
他手里抱着那个小木盒子，里面装着娘亲的骨灰。
而我身旁的景兰郡主，却轻轻翘起唇角。
4
景兰郡主当真是比梨花园的戏子演戏还要好。
每次爹爹只要在，她都要跑过来对我嘘寒问暖，关心我是否吃饱穿暖，还运来一筐书给我读。
可若是爹爹去上朝或外出。
景兰郡主便将那一筐书泡进水里。
还让我趴在地上学狗叫，逗她开心。
爹爹中途折返，景兰郡主便故作好人的惊呼。
“朝暮年纪还小不懂事，这一筐书被她丢进水里不要紧，我再去让人买一些给她送到房里去。”
爹爹每次都被她感动，指着我怒斥一番，让我一定铭记景兰郡主的好。
江若怀还非常擅长厨艺。
朝中人都说君子远庖厨，可是爹爹却不介意，他在落魄穷困时只会做一碗莲子羹，讨娘亲欢心。
他做的莲子羹味道十分鲜美，让娘亲久久难忘。
“苏苏，以后我只给你一人做莲子羹。”
昔日的情话已然被遗忘。
如今，他也给郡主做了莲子羹。
可是郡主不喜欢。
她趁着爹爹走后，便嫌弃的推开那碗莲子羹，“这种没营养的东西，本郡主才不会用，倒掉喂狗吧。”
可她身旁的侍女还没来得及倒掉，我就眼巴巴的扑了上去。
用手掌轻轻捧起往嘴里送。
我想起娘亲吊死之前，脸上浮现出一抹安详的笑，她望着窗外似乎在回忆什么。
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却是，“朝暮，娘亲很久没有喝到你爹亲手做的莲子羹了。”
“若是有机会，你可要替娘亲喝上一碗。”
如今娘亲走了。
我得满足她的遗愿才行。
瞧见我跪在地上喝着碗莲子羹，郡主一脸嘲讽，“贱人生出来的小贱种，果然连狗都不如。”
“既然这么喜欢喝莲子羹，那就把她扔进莲池里吧！”
5
我冲着郡主下跪磕头，额头都磕破了。
求她放过我一条小命。
别把我扔进莲池里，我不会水。
可越是看我求情，景兰郡主就笑的越欢。
“本郡主想到个更好玩的游戏。”
“春河，你去找根结实的绳子来，本郡主要看这个小贱种溺水的模样。”
“像条鱼一样挣扎，别提多好玩儿了！”
那天我被绑在绳子上，好几个下人倒吊着我，将我的头淹进水里。
在我溺水极尽扑腾时，绳子又扯上来，让我呛水后得以拼命咳嗽。
府中的下人都看不下去了，纷纷跪地求郡主。
“郡主娘娘，小姐说什么也是主君的亲生女儿，若是有个三长两短，主君回来责怪该如何是好啊！”
可是郡主丝毫不听。
反而让人把那些为我求情的下人全都重打一顿。
重刑之下，再也没有人敢忤逆群主了。
“本郡主也玩腻了。”
景兰郡主拍拍手，不耐烦的站起身来，看向我时眉眼间皆是冷意。
“来人，把这个小贱种活活溺死！”
下人们面无表情的将我重新扔进水里，这一回直接割断了绳子。
只有从小看我长大的嬷嬷，为了救我一头扎进水里活活淹死。
可她也没能救我。
尸骨被景兰郡主捞出来喂了狗。
而我，在冰凉的池水中来回扑腾，很快就没了气息。
“景兰，你在这里做什么？”
严肃而认真的质问声从后面传来。
是爹爹回来了。
6
景兰郡主瞬间慌张起来，可她善于伪装和演戏，很快又装作紧张担忧的模样。
“夫君，刚刚下人说朝暮跑到池边游玩，不小心掉下去了。”
“我着急的要命，正让人打捞呢！”
爹爹脸色大变，匆忙跑到莲池边。
见莲池正中央果然漂浮着我的身影。
“朝暮！”
他喊着我的名字，脱下外衣，便急匆匆的跳入湖中将我抱起来。
“景兰，朝暮自幼怕水，她从不靠近水边，她怎么会溺水的？”
爹爹心疼的把我抱在怀里，竟然第一次为了我质问起了景兰郡主。
景兰郡主脸色煞白，不可置信的看向爹爹。
“江若怀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？是在怀疑本郡主推你女儿下水的吗？”
“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，本郡主又怎么可能对你女儿这样在意？”
“更何况……如今我肚子里也有了身孕。”
景兰郡主说着声音便软了下来，抬起袖子抹眼泪。
爹爹脸色惊喜起来，“你说你有身孕了？”
他小心翼翼的将我放下，交给大夫，便去哄景兰郡主了。
等所有热闹散去后，大夫给我扎了几针，强迫我吐出好几口池中的积水。
“小姐，大难不死必有后福，以后一定要珍重啊！”
大夫临走前偷偷递给我一枚假死药丸。
嘱咐我在遇到生死难关时可以用来保命。
我感激得谢过大夫，将枕头下攒了好久的银子都给了大夫，他却摇头拒绝。
“你爹自会付医药钱，这些钱你就拿着自己用吧。”
这次落水虽然没让我死成，却让我生了一场大病。
当晚我就高烧不退。
迷迷糊糊的做了好几场梦，梦到我爹也梦到我娘。
甚至还梦到半夜有人推开门，我爹在我床边坐下，无奈叹息着抚摸我的额头。
“朝暮，爹爹后悔了。”
有一大滴热泪掉下来，落在我手背上。
“爹爹……真的好想你娘啊！”
我竭力睁开眼，却发现眼前空无一人。
就好像做了一个十分真实的梦。
7
这一病让我躺了十几天。
所有的下人都被景兰郡主调走了，因为她刚刚怀了身孕，是全服的喜事，下人都严阵以待。
而我这个荒僻又狭小小的院子格外寂静。
期间景兰郡主也让人送来各种各样的补品。
可是我一个都不敢吃。
既然景兰郡主已经对我起了杀心，我没有死成之后，她必定不会放过我。
果不其然。
在爹爹接了差事外出的那晚，我的院子外燃起熊熊烈火。
其实我一早就听到了景兰郡主跟她贴身丫鬟春河的密谋。
“没想到这死丫头还真是命大，这样扔进水里都淹不死。”
“既然水淹不死，郡主，您还可以放火呀！只要奴婢在，咱们就有的是办法可以除掉这个祸害。”
我一直忐忑心惊的等待着这场大火的到来。
可真的来临之后，我发现之前所有的假死策划，都没有用了。
因为房间被人从外面落了锁。
就连窗户也被钉的结结实实。
别说是我一个大活人了，就连一只蚂蚁，恐怕也不能从这大火中逃生。
我将被褥打湿披在身上，却还是被大火中的浓烟呛的咳嗽，熏的睁不开眼。
熊熊烈火很快烧塌了屋梁，哐当一声砸下来。
窜天高的火苗很快就要把我吞噬。
大火中的浓烟，呛的我体力不支。
那一刻我悲哀的想，如果就这样死了，我会不会就见到我娘亲了？
可我没想到。
我强撑着睁开眼，果真在熊熊烈火中，看到了我娘亲。
她从天而降，踩着火苗对我笑。
“朝暮，娘亲来接你了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