偷摸摸从后门溜进府中,还是在回房的路上被发现了,裴月被父亲提着进了正厅。
裴渊生得粗犷魁梧,久经沙场二十余年,正色肃容不怒自威。
“月月,你昨晚在畅欢楼呆一宿干什么了?”
裴月的眼睛滴溜溜地转,耸下脑袋寻着措辞:“爹,我……我喝醉了,去了二楼啥也没干。”
裴渊瞥她一眼,自是不大相信。
裴月掐了下手心,疼得眸中泛泪,可怜兮兮地信口胡诌:“爹,我、我近日学规矩学得腰酸背痛,又喝了点酒,找人按了会摩儿,一不留神睡着了。我真的什么也没干。”
裴月平日里仪态懒散,娇纵蛮横的性子又扬名在外,眼看及笄一年,也没什么好人家来上门提亲。
裴渊特意花重金请了个从宫中退休的教养嬷嬷,指导裴月学规矩,女儿学问不深,将来嫁到婆家能上得了厅堂、撑得起场面那也是得脸的。
可惜裴月不争气,三天打鱼两天晒网,不是头疼就是咳嗽,想着法儿地躲避嬷嬷管教。
裴渊一脸恨铁不成钢,“那种伤风败俗之地,亏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好意思钻进去,若是传出去,哪个郎君敢要你!”
怎么没人要,裴月在心里反驳,长安城最有名的凌世子都说可以娶她,她还不想嫁呢。
裴月作出了女儿家的撒娇情态给予父亲看,“爹,月月不想嫁人,我就在家陪着您和娘一辈子,将来招个上门女婿,给我们老裴家延绵香火。”
裴渊思想古板,听言厉声斥责:“胡说八道,哪有闺女不嫁人一辈子留在家里的!”
缓和了面色,又继续道:“就你这缺心眼的丫头,还招上门女婿,我怕我和你娘去了之后,别人能把你吃得渣都不剩。”
自古以来高门嫁女,低门娶妇,大魏长安民风豪放,也有那招赘婿的娘子,可结果大都不尽人意。
待女方高堂去后,多的是赘婿暗戳戳地露出可憎面目,夺家产,争子嗣,休原配,纳新妇。从贫到富,从无到有,人性的险恶越发显露得清楚。
裴月年幼,裴渊不愿多提,叹了口气吩咐道:“禁足一月,《女则》《女戒》给我抄上一百遍,月底我检查。”
“啊?”裴月嗷了一声,恰此时裴母何氏从门外进来,扬声驳话,“裴渊,你又要我月月抄什么一百遍!老古董!”
见裴月双腿打颤,似乎站得久了,何氏搀着月月坐下,柔声细语:“月月,方才你和你爹的话我都听到了,你不用理他个大老粗。”
话锋一转,轻声问道:“昨晚那个小倌按摩得好不好,娘近来风湿骨痛,也想找个贴心人按按……”
“停停停!”一物降一物,裴渊向妻子告饶妥协,“月月抄五十遍!”
何氏有花容月貌之姿,年过三十婉媚风致犹存眉间,斜斜地睨一眼过去,裴渊骨头酥了半边,可她嘴里还在和女儿絮叨着:“月月,昨晚那个小倌长相如何,下次带娘过去认识认识……”
“十遍!”裴渊又退了一大步,何氏微微一笑,看到裴月眼下的青紫,摸摸她的额发,抚慰道,“乖女儿,快去吃点东西休息吧,有什么事娘给你兜着。”
裴月感激涕零地看了娘亲一眼,天可怜见的,昨晚被凌砚好一顿折腾,这会儿她又饿又困,恨不得吃饱喝足大睡三天三夜。
“你又这样惯着月月!”待裴月走后,裴渊不满地抱怨。
何氏拢着裴渊的胳膊,缓声解释:“女儿大了,有心事了,你这样质问责罚,能得出个什么结果。纵使月月有了什么事,她哪敢跟我们做长辈的说,还是派人去畅欢楼查查她昨晚上和谁在一块吧。”
思及月月的神情姿态,何氏总觉得不太对劲,长安女子行事开放,月月也是个不拘小节的,真别整出什么大事来。
“还是夫人想得周到。”裴渊在何氏脸颊香了一口,拉着她就往正房走。
何氏还在忧心,在裴渊手上拍了一巴掌,“干嘛,青天白日拉拉扯扯。”
裴渊被何氏刚刚那一眼睨得腹下滚烫,俯在她耳边,“你小日子过了,月月等两年也要嫁人,我们赶紧给月月造个弟弟妹妹才是正经事儿。”
“瞧你那德性!”何氏盈盈笑骂,夫妻二人携手愈去愈远。
……
裴渊派人去查探女儿昨晚宿在畅欢楼的消息,但回来的探子禀报,楼里的鸨母和小厮嘴巴紧得狠,威逼利诱都不上套,恐怕是早被贵人交代封口。
裴月没有这个头脑和能耐,去畅欢楼打听,楼里边不买镇南将军府的帐,这位可疑的贵人,怕是身份权势都要高于裴家。
又去楼外边的小摊小贩上花钱寻问,倒有一个眼睛利索的,说是看到安国公府的凌世子貌似也在楼里过了一夜。
而且世子前脚从后门出来,裴将军家的娘子后脚也跟了出来。只是大路朝天,各走一边,望着两人并无交集。
裴渊晚间将此事说予何氏听,何氏寻思着,可别是月月叫凌砚欺负了去。
想到两个孩子以往的恩怨,见面势如水火,裴月从不拿正眼瞧凌砚,凌砚亦是眼高于顶,看不上学识浅薄、言止粗俗的裴月。
何氏思忖片刻后,命贴身婆子去裴月院里知会一声,这边备了牛乳点心,唤她过来吃宵夜。
实则是想听听她对凌砚的口风。
若是女儿真被欺负了,哪怕得罪不起安国公府和永嘉长公主,自家这将军府也得找他们讨个公道。
何氏等了半天,只等到去传话的婆子一人回来,道是小娘子吃了中饭就歇下了,还没睡醒,翠丫进房通禀,被小娘子撵出来了
何氏叹了口气。裴月懒散,从小起床气就大,人没睡好就什么都不理会,爹娘传唤也没用,真是小丫头被宠坏了。
直到第二日中午,何氏才见到裴月,看着精神气头好了不少,穿着一袭珊瑚色的长裙,身姿丰盈,娇美灵动。
“娘,月月来陪您用午膳了!”才进院门,就听见她拉着长长的腔调喊叫起来,周围做着洒扫活计的婢女见怪不怪,互相掩嘴吃吃一笑。
小娘子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可爱。
裴月小跑着飞扑过来,何氏接住她,在她脑门上轻点一下,“可不就是猪猪嘛,娘昨晚叫的你,你今儿中午才过来,懒成这样。”
拉着裴月在食案边坐下,何氏关切询问:“怎么了,昨天回来睡这么久?”
裴月挠了挠头,不敢抬眼看何氏,只低头端着茶水边喝、边敷衍道:“身子有点不舒服,现在已经好了。”
看了眼案上刚送来的几样可口饭菜,她撒娇岔开话题:“娘,我饿死了,赶紧吃饭吧。”
裴渊回长安后,在北衙禁军任统领之职,北衙禁军屯驻于宫城以北,以保卫皇帝和皇家为主要职责。
一般除了休沐日,裴渊平时需早出晚归,府里多是何氏和裴月一起用午膳。
往常饭桌上叽叽喳喳的小丫头,今天倒安静的很,一口饭、一口菜,吃得默默无闻。
越发显得她心中有鬼。
何氏眼观鼻,鼻观心,并不逼问,在腹中斟酌着言辞,若不经意闲谈:“月月,听说沈相公家的孙女沈妙容,在今年端午要与安国公府的凌世子议亲了。”
沈妙容就是当年在安国公府上,裴月被一众贵女群嘲时,数她“吠”得最欢的那个小姑娘。
敢“吠”还怕挨打,被裴月拿鞋砸了后,还哭哭啼啼跑去搬探花表哥来当救兵。
裴月不爽,连她表哥一起砸,以至于后来被父亲责骂心生怨怼,推凌砚下水,结下个“她险些害死他”的大梁子。
没有沈妙容,她和凌砚最多风马牛不相及,路人而已。
恰恰就是因为这个沈妙容,才有后面一系列的事情发生,导致安国公府和镇南将军府几年了还不对付。
安国公和永嘉长公主,现在碰到她爹娘,还是绕道而行嗤之以鼻,为将军府养了她这个没脑子的女儿而对此瞧不起。
子女不教,父母之过。裴月这几年在外边露面的少,但她心里也知道,自个是长安贵女中的一个大笑柄,连同父母都被嘲笑,连个孩子都管教不好。
裴月对沈妙容没有什么好印象,即便沈妙容如今是名动长安的大才女,端庄文雅,是众多女子学习的楷模、效仿的对象。
但在裴月心里,她永远是那个带头欺负人、眼珠子长在头顶上的小姑娘,而凌砚,是这个小姑娘请来的不辨是非的帮凶。
裴月沉默一会儿,扒了口饭,出声赞道:“表妹表哥,一对清高货色,配夫妻挺好的!”可别单跑出来祸害其他人了。
话说得不怎么好听,语气里也听不出来有吃醋的意思,小丫头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,何氏干脆直截了当问:“月月觉得凌世子怎么样?”
怎么样,什么怎么样?